多年来，与我有交往的几位女艺术家，肖惠祥是认识较晚的。大约是在三年前，第一次见面，就在我局促的斗室里，为我和我夫人，各画一张速写肖像。她是用一支黑自来水笔画在白卡纸上，不到20分钟就画好了。看得出，她很专注，但不是很吃力，画风十分清新。由于多年的文艺思想混乱，不管绘画雕刻，艺术表现上都在追求“逼真”、“乱真”、“和真的一样”……在庸俗的自然主义污染中，肖的作品，尤其显得清新。当时看了很高兴，也很感安慰。
　　
　　肖惠祥是50年代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的学生。她很会用线，她的线流畅而概括，有的地方，简略得非常大胆，达到了艺术上的“含蓄”，这是西方艺术所缺少的。有些现代西方艺术家，正因为他们转向东方，学习东方艺术的含蓄，在艺术上几乎引起了一场革命！而我们有些中国艺术工作者，却咬住他们以前的缺点与陈迹不放，奉为正统典范，不肯或不能正视西方艺术最近一个世纪的发展和变化。我当时借给肖惠祥一本毕加索的版画集，其中有少量的线描。
　　
　　不久，我们一同在北京国际机场从事壁画的绘制工作。她的《科学的春天》壁画草稿一开始就打动了我，她的艺术思想开阔，在加工过程中十分认真。她为之访问了不少科学家，了解天体运行的状态，这是难能可贵的。很多艺术工作者，对自然科学总是一知半解的，不肯用这样大的工夫去补课，虽然她是采用象征手法，但都有确切的科学根据。同时，她又不被科学框住。相反的，科学帮助她的灵感自由驰骋，展开浪漫的幻想，用最概括、最抒情的线条，加以表达。当我看到《科学的春天》将要定稿时，我赞赏她的初步成果，希望各方面不要“横加干涉”。也许她的手法和形式，与今天群众的欣赏习惯还有一些距离，但一个艺术家，同时是一个美学教育家，应当使群众在欣赏趣味上得到提高，而不是去迎合。
　　
　　肖惠祥的艺术气质很浓，而她的秉赋也很厚。她不关心物质与虚荣，她所想的都是艺术。她在教学上也很认真而富于创造性。
　　
　　她到新疆去写生，正是在她母亲去世后不久。她用艺术劳动来消除自己的悲怆，不到两个月时间，带回大批速写（钢笔白描）与色彩画，我看过之后，感想颇多。特别是联想到30年代有一位青年女艺术家，修养与秉赋都很好，画风与肖接近，因为不能抗拒物质享受的诱惑，所嫁非人，结局很不幸，她毁坏了自己的艺术才华与生命。因之，我为肖的意志与成绩而庆幸，她除了能克服一般艺术工作者的困难，更主要的，她能克服自己的弱点，一般女性不能克服的弱点。肖的胜利，如果不是首先战胜自己，也不可能取得艺术上的胜利。
　　
　　当然，并不是说肖的艺术已经完美无缺了，她的作品中还有不少不足之处。但在她成熟过程中，将会逐渐克服。她的白描比过去更有进步了，风格上有毕加索，也有马蒂斯……她并未拘泥于一家一派，她的写生都来源于生活，但都是从生活中找来的“模特儿”，如果能画些生活中的动态，就会更生动，生活气息会更强烈了。她的色彩画，用的是水粉，是高丽纸，表现能力是很充分的了。但画面结构，似还可更紧密一些。肖的风格是比较豁达的、奔放的，若在豁达中有严谨，在奔放中有收敛，则艺术上就更上一层楼了。
　　
　　无论是白描或色彩画，希望她今后能多注意一些中国的东西。我不是指形式，我是说艺术要新，但要注意中国的传统，中国人民的欣赏习惯。我相信肖在这方面是有潜力的，前几年她的竹刻工艺上的尝试已充分证实了这一点。